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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都背
五言捡字诗
我从金华第一中学毕业后,就进了一家校办印刷厂,那时觉得女孩子做排版、印刷相关的工作还是挺合适的。校办印刷厂里用的就是活字印刷,上班第一个星期,我最主要的工作就是“背”。
捡字,听起来很简单的活,但做起来一点都不容易。那些木架子上,字模摆放得密密匝匝,跟蜂巢一样,有密集恐惧症的人肯定受不了。刚接触时,我凑到跟前也看不出来是什么字。可是捡字工的作用就是快速找到需要的字模,所以一定要靠“死记硬背”。
好比学舞蹈的要有基本功,捡字的基本功是一条150字的口诀:“君王立殿堂,朝辅尽纯良。庶民如律礼,平大净封张……”这些外行人听起来有些不知所谓的句子,囊括了大部分汉字的部首,得用方言诵读,声调有平有仄,相当入韵,便于记忆运用,因此,这个老祖宗的“创意”代代相传。
除了口诀,我还要背二十四偏旁捡字本。《新华字典》上有多少字,字模室里只会多不会少,每个字还有1-6号。我就拿着捡字本待在字模室里,一遍遍背:第一排是哪些偏旁,有哪些字;第二排到哪几个偏旁,有哪些字……那一阵子,我觉得自己梦里都在背捡字诗。
磕磕绊绊成了捡字工,等我能熟练得很快找出某个指定字时,已经是很久以后的事了。捡字没有捷径,就靠熟能生巧。其实做很多事都一样,只要勤学苦练掌握规律,就能找出许多窍门,干起来得心应手。
龙游的试卷
曾经过我的手
上世纪90年代初,我来到湖镇印刷厂,然后就在这里扎根了。那时候湖镇印刷厂在地方上还是小有名气,效益也不错,我们厂里印得最多的是试卷。
小学、初中、高中的单元卷,语文、数学、英语……可以说,当时龙游学校里用的试卷大多数都是我们厂里印出去的。碰到学校期中、期末考那段时候,也是印刷厂里最辛苦的时候。厂里算上我有6个工人,轮着捡字、排版、印刷,在老房子里穿来穿去。那一张张试卷从印刷机里吐出来,从天黑到天亮,又从天亮到天黑。起先试卷印得多时,我心里想:“现在小孩子读书压力真大。”后来试卷越印越多,我也没想法了,就觉得还是自己读书时候“有味道”,不用做那么多卷纸。
试卷题目是学校老师出好的,但排版还得靠我们。在活字印刷术中,排版工序就像排兵布阵,每一个小小的字块都有它应该处在的位置。在试卷上,一个字块的偏差都可能引起题目的错乱,题目出错,学生考试也会受影响。所以小小字块,必须各司其职。
当时我最喜欢听别人夸我们印刷厂,说印出来的试卷字迹清秀,墨迹清晰,出错率低。不过到了2002年左右,厂里就基本不印试卷了。印刷设备更新换代,活字印刷跟不上形势,慢慢也就被“淘汰”了。
如今,它渐渐成为一门古老的技艺,住进了博物馆中,几乎没有哪家印刷厂还在使用这种方法刊印。
油墨香里的
“蜗牛生活”
现在,厂里偶尔接些小的印单子,我还是会拿起捡字盒,挑拣方方块块的文字。这么多年下来,我已经习惯和一个个印刷字作伴。近两年捡字,我用上了放大镜,倒不是大家常挂在嘴边的“职业病”,我想人到五十多岁,眼睛看东西有些模糊也是正常的,但是,我会更加小心地对待这些方块字。
捡字排版要耐心细致,几十年与文字相处的经历沉淀下来,也造就了我的生活态度。我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蜗牛,有闲空,伸伸懒腰、读读闲书,或者打扫字模室。生活节奏慢吞吞,自在而满足。
有人到湖镇老街玩,偶然进到我家,看到这几面摆满活字的木架,有的赞叹,有的惊讶。我更觉得它们像一幅倔强的不愿向时代妥协的画。人们拍照、录视频,也问我为什么没有学徒。我琢磨着,大概是活字印刷这件事太“慢”了,谁都不知道它的生命力还能持续多久。
但是,有家长带着小孩子来参观时,我还是感到非常高兴,毕竟活字印刷术是中国的伟大发明,值得人们去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