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媒体出版行业中,充满油墨芬芳的印刷总是长盛不衰。特别是在大学校园里,总是流传着打印店老板的各种神奇传说。
比如在北京,在任何一个大学周围或者商务楼群的边缘地带,只要有几栋“底商”的租价极其便宜的老式居民楼、几排在拆迁的传言中惴惴不安的小平房,甚至几间用石棉瓦、白铁皮搭起来的违章小窝棚,你都会看见一些招魂幡一样神出鬼没的简陋招贴,上书“复印5分(双面)、打印1角,量大从优”,在招贴附近,总会有那么一群老少混杂、拖家带口的人在一个狭小的室内空间里围着几台破旧的复印机、二手电脑、打印机忙得晕头转向,时不时可以听见他们用同一种深奥得即使强行转换到普通话的音轨上来也难以理解的方言相互催促、抱怨、嬉笑怒骂,一边用粗糙的双手复印、分拣、装订着跟他们的生活毫不相干的千奇百怪、包罗万象的文字,一边在相互之间频繁的方言交谈中传递着他们真正的生活:今晚谁做饭?是吃土豆还是吃豆腐?邻街三舅的复印店里有人从老家带了一包腊鱼,派谁去取?
这就是湖南娄底市新化县的复印打印军团在北京开的三步一哨、五步一岗的复印打印店。不仅在北京,在全国上下都是如此。据统计,新化县输送到祖国各地的打印复印军团占据了全中国打印复印市场份额的85%,而如此强悍的市场份额完全是靠一个个10平方米不到的逼仄、破旧的小门面垒出来的。
据说,这一军团的形成纯属偶然:在上个世纪80年代,新化县有一部分村民因为从事打印机、复印机的维修攒到了第一笔原始积累,后来有一天突然发现,机器不仅是可以拿来修,修完了还可以让它鸡生蛋、蛋生鸡。于是一些新化人开始对准日益崛起的打印复印市场一阵猛攻,很快就以家族、邻里、同乡的倾巢出动之势磕下了一条不易发觉的生财之道。在新化的一些村镇里,90%的人都以驮着自家维修或组装的二手打印机、复印机转战大江南北黄河内外为生,小孩们拼音都还没学会、加减乘除都还没弄明白,就已经学会了把复印机拆来装去当巨型的变形金刚玩。这一军团席卷文印市场的直接后果就是,凡有新化人出没的地方,复印打印的价格一律低得令人咋舌,人们趋之若鹜,砖头般厚重的书籍顷刻之间可以拥有无数廉价的副本,版权躲在法律条文的背后抹着苦涩的小泪珠。
我家附近就有这么一家新化人,其谋生之艰辛与顽强堪与“建青”媲美。他们先是在小区门口的一间平房里开店,不久,该平房被认定为违建,一夜之间夷为瓦砾。仅仅过了一天,他们又扛着机器跑到附近一家成人用品店,借店面里一块5平方米不到的难以利用的犄角继续做生意。大约是常去复印、打印的学生妹们羞于走进橱窗里的样品极度诡异的成人用品店,搬到这里后生意极其萧条。一家之主一咬牙,又把机器扛到了交通干道上一个公共厕所狭小的洁具间里,顶着不便言及的气味继续为莘莘学子服务。
我一直也没有弄清这家人到底有多少亲戚在店面里从业。耳聋眼花的老者、染着一头粤式碎发手臂上刻着粗大的“忍”字的蛊惑青年、吸溜着鼻涕满地乱爬的小崽都曾在店里演绎他们的“复印人生”,但核心人员总是作为一家之主的一个吊嗓男和两个颇显劳动之壮美的女子。这两个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女子可能有一个是吊嗓男的“堂客”,另一个是他的小姨子,可是我去了这么多次,最终也还是没有分清哪个是老板娘。